自传与公传,1972

2016-08-22 专题 阅读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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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传与公传:一九七二(四)

【自传与公传,1972】   中国方块字遇到金庸

  我出生的1955年,有个笔名为金庸的人开始写小说,每天大约写两千字,登载在第二天的香港报纸上。他写啊,写啊,竟连载了十七年,完成了十四部小说,大部分是长篇巨制。其中算不上最长的一部,叫《天龙八部》,1960年代在香港出版了单行本,黄色封面,三十五册,每册一百页。
  《天龙八部》写的是一千年前的中国往事。北方游牧民族入侵,影响到最南端的一个皇室成员与一群民间豪杰的生活。书中的人物,各自在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求不得、爱别离、怨憎会、五阴炽盛等八种尘世悲苦中生存,没有谁感觉到真正的快乐。有一些佛教背景的人读起来,体会就更深一些,觉得这是一部从佛学思想出发、悲天悯人的深刻作品。
  书中写到一个围棋棋局,流传很久,无人破解。
  我不知道围棋棋局是怎样设计出来的,因为我没有学过围棋,它需要太多太严密的计算,需要太久的时间与耐心,相比起来,中国象棋的局面就容易控制,让我喜欢。这样一来,我只能猜想,金庸写到的围棋棋局,会与中国象棋的江湖残局相似,看似简单,却有无数种变化,隐藏着许多引诱你上当的陷阱。金庸写到的那局围棋,吸引了无数人前去较量,都败下阵来。只有小和尚虚竹胜了,胜在他心理上一片澄净,不痴迷不贪恋,不斤斤计较,敢于大面积地放弃。通过这个看穿世事得失、看透生死人生才能取胜的棋局,金庸讲述了古代东方文化中玄奥的人生哲理。
  至于书中的角色,最让人喜欢的是乔峰。
  对于乔峰那一类人,民间的称谓是侠。我的印象里,侠是一类特殊的人士,代替民众主持公道、除暴安良。当官府还能维持人间正义时,侠是与官府并行的第二执法系统,追杀官府无力打击的黑恶势力;当官府包庇黑恶势力、欺压良善百姓时,他们成了社会秩序的最后一重保障。这些具有武学修养的人,在中国社会几千年里发挥作用;直到二十世纪来临,官府的军队有了飞机大炮原子弹,侠才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  乔峰是侠,他是挺立于天地间的勇士,镇静自若、临危不惧、豪气干云、机智百变。他刚平息丐帮内乱,却引来自我身世的揭露――原来汉民族只是他的养育之邦,铁蹄践踏汉人的那个游牧民族,才是他的父母之邦。从此他背上大侠与公敌的两个身份,自己也不能挣脱民族和个人感情的双重纠缠。他误杀了自己的红颜知己,孤独寂寞,瞬间衰老。但作为绝世英雄,已经没有人能杀死他,他只有自己杀死自己,才能为天下之平民百姓消弭战祸。
  在西方古典戏剧理论里,有人提出,大英雄只有大悲剧才能相称。但这种观点在实际生活中并无多少体现,只因古今中外,能称得上大英雄、大悲剧的,其实没有几人。
  乔峰已死,天下再无英雄。
  这句话不是金庸写的,是他的读者读出来的。
  金庸开始写小说时,读者并不多,只有香港市民。那个地方的面积只有中国大陆的千分之一,人口与大陆相比,可以忽略不计。
  与香港相连的中国大陆,没有他的读者,几亿民众根本不知道还有金庸的小说存在。他们像关在一间没有门窗的屋子里,与外界完全隔绝。事实上,1949年后,中国古代与现代小说,以及外国小说的出版与阅读权,都已被严格控制,民众读到的只是按照狭隘要求获准出版的作品。
  如果金庸小说在1976年以前来到中国大陆,必定会被当作反动小说。我这样说的根据之一,是1983年的“清除精神污染”,就把进入大陆不久的金庸小说当成精神污染,试图加以清除。我还记得,同一时段,我在大学编辑的学生校园刊物,由于发表北岛、顾城的诗歌、徐敬亚的诗歌评论,也被当成精神污染的典型。
  与香港隔着一片苍茫的大海,台湾岛上也在搞书禁。书禁之中,就有金庸。他碰上了想不到的麻烦:大陆领袖毛泽东在诗词里写过“只识弯弓射大雕”,金庸的一部作品名为《射雕英雄传》,就被审查作品的警备总部视为“附匪文人”。1970年代初,台湾出现过盗版的金庸小说,却改变了作者和书名,悄悄流通于租书的店铺。比如,《射雕英雄传》在台湾有过几个作为遮掩的书名,《萍踪侠隐录》、《大漠英雄传》,等等,这也算是把汉语翻译成汉语的一个特例。
  1970年代末,台湾撤销对金庸的书禁。稍晚一些,大陆正式出版了他的小说。一时间金庸作品几乎成了华人的必读书。这种情况在另一个时间段有类比。1030年代,柳永的词作到处流传,以至于“凡有井水处,皆能歌柳词”,而1980年代,金庸的小说风靡四方,“凡有饮水处,就有读金庸者”。
  到了2001年,金庸小说的总印数超过了3亿册,如果加上盗版印数,还会更多。在新加坡,某次议员开会,一人指责另一人是岳不群――金庸小说中一个口是心非特别虚伪的人物,大家都笑了。他们都知道岳不群是谁。他们都是金庸小说的读者。
  我也是金庸的读者,1986年就是了。那时他的小说已经全部在中国大陆出版,我的家里就有一套。那时我三十一岁,正是金庸开始写小说的年龄,于是更容易读懂他的小说。
  我个人以为,当中国的方块字遇到金庸,才真正变成成熟、优秀、完整、富有魅力的小说文字。
  读金庸小说时,我的第一个感叹,是他笔下的汉字:
  在表现人物的情感时,可以温婉,可以含蓄,可以有你想不到的复杂和优美;
  在表现人物的思想时,文笔典雅,学识广博,带着悟性,其深度也是恰到好处;
  表现人的英雄气概时,那些汉字有了极强的力度,有了极强的节奏,有了极强的旋律,有了如同欧洲古典音乐般雄浑阔大的交响。
  我的第一感觉,是他把中国方块字的表现能力提升到很高的高度。此后的汉字,与世界上最适合写作小说的优秀语种,可以平起平坐、相提并论了。
  文字,是小说创作的唯一工具。一个民族能不能写出成熟、优秀、完整、富有魅力的小说,要看它有没有成熟、优秀、完整、富有魅力的小说文字。中国的现代小说,从1918年鲁迅的《狂人日记》起步,学习欧洲小说的语言描述方式;如同那时的美术学习欧洲素描一样,它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变得顺畅,才能成熟起来。到了1949年后,大陆与台湾不约而同的文化管制,毁坏了小说文字成熟化的已有成果。 【自传与公传,1972】

自传与公传,197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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